世界互联网大会副理事长弗朗西斯·高锐：数字合作与全球发展

　　弗朗西斯·高锐

世界互联网大会副理事长、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前总干事

　　1930年出版的《英国国际法年鉴》指出，条约是“国际社会为进行各种交易而配备的文书，可惜被滥用了”。在近100年后的2024年，只要粗略一瞥国际合作的格局，我们更会发现，自上述观点产生以来，局势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全球化和互联互通的驱动带来第一轮变化。更先进、更便宜的航空旅行，以及通过无线电和电话而不断改进的通信，推动改变了这一时期国际合作的性质，促成了以前无法实现的国际合作形式。国际会议可以采用更高的频率和更低的费用举行，人们可以更轻易地在以前难以到达的地方开展实地发展项目。

　　但正是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数字技术的出现，真正给国际合作的本质带来最深刻的改变，而且这种变革还将持续。这些转变清晰地体现在国际合作的各个方面：最显而易见的变化体现在举行会议，会议是国际合作的基础方式；发生变化的还有国际科学技术与研究合作、数字平台、公私合作伙伴关系、普惠发展以及基础设施等。

　　举行会议

　　会议是国际合作的重要组成。从最早期开始，不同社会以及国家之间的第一次联系就是通过会面实现的。为确保和平有礼地举行会议，人们逐渐确立举行会议的惯例。数字技术已经改变了会议的方式，如今会议通常以线上方式进行，或者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进行。

　　现在用于举行多边会议的数字技术彻底改变了会议的体验，包括在联合国系统内机构举行的会议，以及在区域或多边层面举行的会议。语音转文本技术日益精准，能提供事件的即时记录，听力受损者也能实时参与会议。会议广播和录像提供了丰富的记录，节省了起草会议报告的时间和精力。机器翻译发展也达到了可靠的水平，在不久的未来，或许能实时运用。数字技术使会议体验更加丰富和全面，而记录保管也变得更加高效、准确和可靠。

　　国际科学技术与研究合作

　　科学技术在开放和联系中蓬勃发展。从历史上看，一些最具活力的科学活动中心位于鼓励外国科学家访问和停留的城市。例如，巴格达于8世纪建立了智慧宫，这家学术机构在伊斯兰黄金时代以知识和文化交流中心而闻名，推动了医学、数学和天文学的发展。可以说，其成功的基础正是采取了对外国思想和知识开放的政策。

　　特别是开放创新之父亨利·切萨布鲁夫在2003年推广的“开放式创新”，其前提是任何一家公司或机构自身的员工和设施不太可能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想法和创新能力，与其他机构和人员建立关系只会有助于丰富本组织的知识库和思想。

　　与外部实体或个人合作的政策可能在科学研究领域最为突出。据数字科学公司的Dimensions数据库显示，中国科学院2008年至2018年发表的32万篇论文中，83%的文章是合作论文，其中，29%的文章是通过国际合作完成的。我们在其他国际研究机构也能看到合作增加的趋势。例如，德国马普学会84%的成果总产出是通过国际合作产生的。

　　理论上，这些科学技术和研究合作可以在没有数字技术的情况下进行，但那将是一个漫长而烦琐的过程，涉及出行、文件和其他研究材料的物理运输。数字技术使合作者之间能实时对话，轻松共享数据和结果，从而有力推进合作进程，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积极成果。

　　数字平台

　　促进国际合作与发展的数字技术最佳工具之一是平台。软件应用程序可以在平台上相互操作和交互，也可以与底层硬件交互。平台已成为非常有效的手段，使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获得公共服务。我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工作期间的几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

　　有一个例子涉及盲人无障碍格式出版物稀缺的问题，这曾经被称为“图书饥荒”。由于盲人市场有限，出版商制作无障碍格式的新出版物并不总是具备商业价值。在许多国家，版权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允许在商业上无法获得无障碍格式书籍的情况下，可由版权持有人以外的人员制作无障碍格式书籍。但这些例外情况是各国自行规定的，彼此之间没有交流。因此，每个国家都必须制作单独的无障碍格式书籍，从而导致原本用于开发其他无障碍格式书籍的努力和劳动重复或倍增。

　　2014年，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主持下缔结的《关于为盲人、视力障碍者或其他印刷品阅读障碍者获得已出版作品提供便利的马拉喀什条约》规定，缔约方的国家法律必须规定一项例外情况，允许在没有商业可用的情况下制作无障碍格式作品；重要的是，允许这些例外情况相互交流，以便无障碍格式作品只需在一个国家创建一次，就可以出口到其他缔约方或在其他缔约方内部使用。

　　但条约不会移动书籍，只会创造移动书籍的法律可能性。因此，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主持下成立了无障碍图书联合会（ABC），由作者、出版商、版权管理组织、图书馆和视障人士的代表组成。在无障碍图书联合会的支持下，涵盖80种语言、100多万份出版物的在线图书馆现已建成，可供世界各地的视障人士使用。现实世界中，一个普通的市立图书馆可能只有几万册图书，因此无障碍图书联合会在线图书馆是名副其实的宝库。数字技术能制作出版物的数字副本，并将出版商、图书馆和其他书籍来源与全球视障人士协会联系起来，在消除视障人士的图书饥荒方面迈出了一大步。

　　关于如何利用平台建立或深化国际合作，还有许多其他例子。以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为例，WIPO Re:Search成立于2014年，旨在促进与被忽视的热带疾病、疟疾和结核病有关的研究。与此相关的经济问题是，这些疾病影响到世界上最贫穷的人口，他们没有购买力，因此不构成公司回收研发成本的市场。这是市场失灵的典型案例。因此，许多关于被忽视的热带疾病的研究是由政府研究机构和大学等非营利组织进行的。

　　WIPO Re:Search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机构和公司，分享与被忽视的热带疾病有关的未发表的研究和知识产权，推进药物发现。该联盟的120个成员之间建立了161项合作，这是国际科学合作日益增加的一个例子。

　　还有一个例子是Research4Life（生命研究数据库平台）伙伴关系，这是由若干个联合国机构、私营部门企业、非政府组织和学术机构参与的联合倡议。它旨在通过免费或低成本提供科学出版物，推动学术、教学、研究和政策制定，帮助发展中国家数千名从事健康、农业、环境和其他生命、物理和社会科学的学生、教师、科学家和医学专家。

　　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德国慕尼黑联邦国防军大学和德国经济研究所研究人员开展的一项研究表明，免费或低成本在线访问科学出版物（由Research4Life项目提供），促使中低收入国家的科学产出特别是健康科学方面的产出激增75%。加勒比海地区、中亚、欧洲和拉丁美洲研究机构的学术论文数量增长了80%~100%。在临床试验方面，参与该项目对东亚、太平洋、中东和北非的影响最大，试验活动增加了35%。与无障碍图书联合会一样，Research4Life只有依靠数字技术才能发挥作用，数字技术使每个国家都能从多个来源获得虚拟副本。

　　公私合作伙伴关系

　　上述各种平台由公私合作伙伴关系（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简称PPP）构成。公私合作伙伴关系结合政府的指导和支持与非国有部门在特定领域的财政和技术资源，能提供原本不可能实现的服务和成果。世界各地有许多例子，特别是在医疗领域，医院、大学和医学研究机构拥有许多技术资源，而财政和行政资源可能存在于政府和商业部门。数字技术推动这些合作伙伴关系相互衔接、跨越国界。

　　普惠发展

　　上述例子说明了数字技术正在促进发展，并有助于减少不平等，特别是便利了信息获取。互联网免费提供大量教育、行政、官方和文化材料。在现实世界中，访问这些信息却需要出版物、实体图书馆和建筑，以及有效的交通工具。例如，关于天气灾害的官方预警和动态更新，曾经可能需要依赖于广播，然而贫困人口通常难以获得收音机或电视等相关接收设备，如今通过互联网就可以实时获取。同样，在以前依赖实体书的领域，数字教材也变得非常丰富。

　　数字技术降低了转账和支付市场的交易成本，并显著提升了金融体系的包容性。非洲历来只有城市精英才能进入银行和拥有银行账户，但随着肯尼亚的M-Pesa和尼日利亚的OPay等移动支付服务在非洲及其他地区扩张，非洲现在已成为移动银行领域的世界佼佼者。从2012年到2022年的十年里，非洲人口中使用银行服务的比例从21%增加到48%，翻了一倍多。

　　基础设施

　　为了利用数字技术带来的多种可能性、合作形式和市场机会，我们需要数字基础设施这种连接手段。随着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变革的步伐加快，发展中国家在这方面处于劣势，存在落后的风险。国际电信联盟（ITU）估计，约有54亿人（即全球人口的67%）能获取互联网连接，还有相当多的人无法从互联互通和由此产生的各种国际合作中获益。2023年9月，国际电信联盟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估计，超过三分之二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可以直接受益于数字技术。

　　通过商业和政府行动，世界各地已经或正在开展基础设施项目。在这些提升互联互通和便利准入的项目中，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是最具规模和综合全面的项目之一。2013年，习近平主席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共建“一带一路”倡议顺应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的潮流，秉持开放的区域合作精神，致力于维护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和开放型世界经济。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下，港口、管道、铁路和公路基础设施项目网络不断拓展。2015年，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外交部和商务部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提出，“共同推进跨境光缆等通信干线网络建设，提高国际通信互联互通水平，畅通信息丝绸之路。加快推进双边跨境光缆等建设，规划建设洲际海底光缆项目，完善空中（卫星）信息通道，扩大信息交流与合作”。

　　2024年4月16日，世界互联网大会数字丝路发展论坛在陕西西安开幕。图为开幕式现场。

　　数字丝绸之路已成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中不可或缺且日益重要的一部分。它抓住数字技术提供的机遇，不仅能发展贸易、降低成本和促进包容，而且推动了前沿数字技术的创新合作。2017年，习近平主席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指出，“我们要将‘一带一路’建成创新之路”“我们要坚持创新驱动发展，加强在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纳米技术、量子计算机等前沿领域合作，推动大数据、云计算、智慧城市建设，连接成21世纪的数字丝绸之路”。

　　数字丝绸之路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和国际数字合作书写了激动人心的新篇章，有望扩大全球数字技术的经济、金融、教育、社会和文化效益及其对全球发展的贡献。

　　（弗朗西斯·高锐）

　　编译：中国网络空间研究院 沈瑜

　　来源：《中国网信》2024年第11期